安排得刚好的告别步调,父亲对孩子最后的爱这位一生没有遗憾的父亲,此刻却在一艘眼睁睁看着它被暗夜大海吞噬的沉船上,甚至连从舱房或是娱乐厅奔向救生艇的意志都没有了。奋力逃生,除了求生的本能驱动外,总是为了更多一定必须要活着的连结与理由,而他只能静静地待着,看着水淹入船体,淹没他。其实,我若是让大家以为他已经全然没有想望,那是不正确的。他的确没有「
安排得刚好的告别步调,父亲对孩子最后的爱
这位一生没有遗憾的父亲,此刻却在一艘眼睁睁看着它被暗夜大海吞噬的沉船上,甚至连从舱房或是娱乐厅奔向救生艇的意志都没有了。奋力逃生,除了求生的本能驱动外,总是为了更多一定必须要活着的连结与理由,而他只能静静地待着,看着水淹入船体,淹没他。
其实,我若是让大家以为他已经全然没有想望,那是不正确的。他的确没有「生」的想望,但他有「回家」的想望。
我会知道他那如同桎梏在沉船上的感受,也是因为触及了「回家」的话题。
有那么些时候,我们总能看见病人的意志。而在这儿,我们最在意的不是抵御疾病的意志,而是彰显自己主体的意志。
仍有力量彰显自己的人,不论身上有的是弯盆大的伤口,四处吃穿的肿瘤,还是胀得不成比例的肚腹,我们都感受得到意志的窜流。
如果,还有一点机会,可以让这沉船往自己想搁浅的方向航去。那么,彼岸是他的家。
孩子的理解与努力,让我们一度以为这件事就要成功了。我们一同牵着他,打破多年前因为某个粗率就撞上的置放鼻胃管经验的梦魇,在他的首肯之下,经历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照护时刻。一段清晰而真挚的解释,选择过的轻薄管路,以及拥着爱的温柔技术,当那成千的腹内翻搅物,不再是从喉中狂溢而出,而是透过管路顺畅流泄,换来了数周不见的剧痛中的歇息。
孩子说,「这两天,我学着帮爸爸打针、换药。我们要带他回家。」
看着清醒的他,等待着这些准备,于是我们向他提议,严重阻塞的肠子和极度胀痛的腹部症状,已经获得改善,是否趁此机会下床,坐轮椅。稍稍转离只能紧盯终日的单调天花板,到病房其他的角落转转,也顺便看看下床后,是否有任何不适,为返家可能会移动的过程,做一些预防引发不适的评估与准备。
而他一口回绝,不是因为怕痛,而是那已经没有必要。 「我没有办法下船了。这艘就是我的铁达尼号。」
海水很冰冷,沉没也势必发生。在这个已经被设定好的场景中,我们没有放弃搬演出张力,就算只是共同立在沉没中的甲板上,或是趴在筏边对望。我们都想要试试。
孰料,总不让人准备好的人生,才是人生的常态。
就在返家准备已有眉目的时候,他发烧,然后呼吸喘了起来,并且稍显躁动。
看来,临终期不可避免的并发感染症,以及接下来即将摧枯拉朽的器官衰竭,已经宣示它们占领这个残破躯体的决心。
此时,最好的方式,是不要在病人身上加诸更多的医疗武器。否则,这部身躯,将沦为被数据拉扯的战场,直到完整性荡然无存。
病人和家属同意,也理解这样的决定,但这也促使我和家人展开,是否要尽快完成带病人返家的想法之对话。
思考了一夜。孩子向我示意到病房外谈。
「医师,可不可以拜托让我爸爸多住几天?我们想等他好一点再回家。」
其实,这时孩子怎会不知道继续下去的等待,爸爸能回家的机会就仿如流沙般逝去呢?那句「好一点再回家」,是多少的慌张与焦虑,是担心自己再也无法护持好父亲的忧患,于是强大到开始抵抗承担这件事的可能性?
我再次解释了此时此刻,绝对不会是我因为考量制度下的限制,而提出的出院指示(其实我又是如何的不能和家人说,被这样看待时,我心里的酸楚与不平,不以医疗给付体制作为行医理由,却仍需要一再为自己澄清),而是因为曾经听到了病人心里的渴望,期望我们能尽最大的辅助,让家人安心地完成这件他们还想要完成的大事。
「医师,我知道爸爸说过他想要回家,可是我们觉得爸爸说的回家,应该是在身体比较好的状态,不是现在这样的状态。」
虽然,仅仅只有不到一周的照护历程,再加上急转直下的病情,已让我无法向病人确认此事。但我心里相信着病人无论如何是想回家的,至少我看过他刚转进来安宁病房时,那一刻都不愿在医院多待歇的心情。
但是在自己独立的照顾中,让父亲无痛苦离开人世的压力,以及面临最终时刻的孤立无助想像,让孩子构筑了一个新的故事。构筑了一个不违反父亲意愿,也不让自己遗憾的剧本,说服自己,「没错,就是如此,爸爸是在好起来的状态,才想要回家。」如此,才不至于让自己为了无法肩扛的事情,而愧疚一生。
而我,也总是摇摆与拉扯。捍卫病人的意愿与意志多些,就像把家人推入炙烫的火板上,步步灼烧痛楚;倘若戳破家人透过心理保护机制而重写的剧本,是否有机会避免未来的遗憾?还是从这一刻起,听从家人多一些,避免与家人渐行渐远?
而最终要回答的问题,更是一个永远无法得到答案的假定。此时此刻,曾经无论如何都要回家的病人,真的还想回家吗?或是回家,还有必要性吗?
莫说家属依着自己的能耐与心境,做出一个本来就无从对质的决定。身为医治者的我,又何尝不是?而我难道又一定比较客观而正确吗?我可真的是在捍卫病人的想望和无憾吗?那镇定得仿佛不被风吹动的白袍底下,也有我们可能不一定能肩扛,却必须承担的一切。
在莫测难解的医疗现场,和那些讨论道德难题的课堂不一样的是,我们终究得要快速取舍,达成一个决定。不会是完美,但已尽可能最好。
病人呼吸急促,体温高低起伏,意识混乱,直至嗜睡,然后木僵。或许,在家人持续拜托可不可以留在这儿照顾的心绪下,不再朝向返家的准备是好的。即使未能完成他的愿,至少,我们能为孩子留下一段不那么局促、恐惧的死亡陪伴经验。孩子问,「怎样知道爸爸快走了?」
护理师巨细靡遗地带着孩子,阅读濒死症状的卫教单张,并带着孩子,在爸爸身上轻轻触着。解说这些单张上文字所代表的景象为何。而我,则把所有临终前,可能会再看到的与疾病相伴而行的症状告诉他们,以期当孩子在陪伴中目睹时,能不再受到惊吓与错愕。
隔日,我在病房的另一头诊视病人。孩子一脸沉郁而忧虑地在我所处的病房外头等待,见我步出,便是一句:「医师,我爸爸的呼吸不一样了。你可以去看看他吗?」
早已在呼吸衰竭历程中的病人,呼吸状态自会与常人有异。前些天,已反覆和孩子提及。再者,这样的状况在病房中,有的是更愿意花上时间,耐心与细腻的温柔陪伴他们的护理师,并不需要我去确认,或再次解释。尤其,当时病房中还有个正在癫痫发作的病人,我挺想尽快将他的症状处理好,控制下来。
所幸,有时直觉会为我们做一个甚好的决定。在那不到一秒之间,我决定陪伴孩子走到病房走廊最末尾,父亲所在的那艘沉船之处,絮絮叨叨,如何在这衰竭的呼吸状态中自处,以及适切的解读,这再自然不过的生命之气逐步吐出的表现。
与其说,我是来确认其实生命之气早已泰半不在这躯体内的病人,是否有所不一样,还是不适,不如是说,我是来让慌乱的孩子,知道自己做得还可以,一切都对。
看着孩子,又踩稳了步伐,我便告退,前往挂念着正遭受症状侵扰的病人之病房。殊不知,我甫回到走廊的另一头,护理师便跟上我的脚步,向我说:「杜伯伯刚刚过世了。」
我忽然好感谢,但却不知道感谢的实际是什么。是决定要跟着孩子,去探视他的我吗?是感谢想到强力冀求我,去看爸爸一眼的孩子吗?是病人安排得刚好的告别步调吗?还是在不能返家的遗憾中,仍旧有一段被珍惜过的温暖相处时光?
我相信,是他用非言语的方式,让孩子来找我,然后让我在那不到一秒之间,决定陪伴孩子的。
那是他最后能表达爱的方式。在他离去的那一刻,孩子有最需要的专业陪伴,即便我做的只是那千千万万人都会做,也都能做得比我更好的事:静静伴着一个即将要丧亲的人,从而让他感觉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最孤单、最痛楚、最无法承受的。
而我还是不免想着,若是我们能早点知道杜伯伯觉得自己在铁达尼号上,能不能有多点时间改变些什么呢?在沉船上的他,还有不知道他在沉船上的孩子,都是那么孤独、那么举步维艰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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