折腾了一天,已经算不清洗了多少东西,在收纳、整理间反覆无数次过后,打算用今晚剩下的一点时间,好好躺在沙发上看书。这时,电话响了。年轻男子用严肃带有责备的语气(或许没有责备的意思,或许一切都是我的罪恶感在作祟)询问,妳会过来
折腾了一天,已经算不清洗了多少东西,在收纳、整理间反覆无数次过后,打算用今晚剩下的一点时间,好好躺在沙发上看书。
这时,电话响了。
年轻男子用严肃带有责备的语气(或许没有责备的意思,或许一切都是我的罪恶感在作祟)询问,妳会过来急诊室吗?经过一番对话好不容易才搞懂,下午时父亲由照护机构送往急诊室,医生宣布要留院观察。
挂上电话,用10分钟替孩子洗澡、穿衣,便赶紧准备出门。先替自己穿上质料柔软的运动裤、长袜子、T恤,再套上机能型防寒外套,而且一定要附帽子,因为急诊室夜晚的低温让人仿如落难山间,须严阵以待。还记得第一回在医院过夜,睡在两张硬邦邦的塑胶椅上,即使平日穿来舒适的牛仔裤,都会让人浑身不舒服,犹如酷刑。袜子如果太短,露出一截小腿,在低温冷气吹送下,肯定会冷得睡不着。为此,特地从抽屉里翻出一条大毛巾放进背包里。这样一来,无论要充当临时枕头、盖被,或是处理父亲突然的排泄、呕吐,都能派上用场。一整包的抽取式卫生纸、充电器、一包口罩、打发时间的书籍全数放入袋中后,再另外准备随身小包,放入手机、钱包。在医院里,家属经常要在各个柜台间奔走,或是为了一个想都想不到的小东西,绕过大半个医院去寻找,例如吸管。随身包能确保贵重财物安全无虞,最好连睡觉时都抱在胸口。
和孩子与Y道别了第N次后,立刻上路赶往医院。
到院时,父亲正熟睡。身上已接上两种管子,一条是让药剂、营养液体流入体内,一条是让消化过后无用的液体流出。身体一旦倒下,寻常的代谢都要暂时交给外界帮助。
趁着买晚餐时,我在医院里走了一圈,寻找半夜适合蹲躺的地点。当然,旁边一定要有插座。待买好晚餐回到病床边,护士为了预防父亲身体加剧溃堤,又替他穿上一层防护。也好,就让他夜里睡得安心,无须为了无用的排放流动而起身。
上个月接到电话,叔叔带父亲到外头熟识的店里唱卡拉OK,在满室的歌声中,父亲的身体放弃最后一道防线,霎时间一屋子恶臭。那是头一次。
叔叔来电时,Y正抱着孩子在厕所里洗屁股。还记得孩子开始吃副食品后,我用汤匙把一小截香蕉压成泥,一点一点喂进小嘴里。余下的,递给父亲,他笑盈盈吃着。祖孙俩都爱食香蕉,我也爱它的香与甜,更爱吃起来方便不沾手。
后来副食品中逐一添加鱼肉蛋等,孩子排泄的形状越来越具体,就如代表每个发展阶段的沟通能力,也渐渐会扶着东西站起、能够灵巧的抓握等。当然,体重也逐日逐周持续增加。这几个月,我什至越来越抱不动孩子在洗手台前清洗,多半交给Y。幸好还在月子中心时,为了之后能少用湿纸巾擦拭,减少新生儿皮肤刺激与制造垃圾,我们多次请教护理师替宝宝洗屁股的手势,还在网路上参考多支影片,如临大考般。
但是替成人清洗与更换尿片的方式,我却一点都没头绪。就连如何替卧床的父亲穿脱衣裤,都需拜托医院内的志工协助。扶父亲起身进食,因为逐日逐周退化的缘故,每一次都越来越困难,于是每一次都如同第一次般不知所措。
在观察室等候喂药、等候打针,在诸多不明所以的等候之间,我滑开手机,亮出孩子的照片凑到父亲眼前。他吃力地举起手,摸摸萤幕上的笑脸。孩子每天用惊人的速度学习新技能,才没几天就会翻身,再过几天会爬,踢腿出拳都饱满有力。
孩子很乖,我说。
乖不好啊,要不乖才好,父亲总是这样回答。最好是要他吃饭,他就不乖乖吃饭,这样才好。父亲又再三强调。
但我常想起青春期时,我们的忤逆如何让他紧皱眉头,在房门外长长叹气然后又默默踱步离开。
不久前,孩子下排门牙长出来后,这个月连上排门牙也冒出头来。我和父亲开玩笑说,孩子的牙齿比你还多,瞧你这满口假牙,没一颗真的。父亲笑得很得意,但眼神透露倦意,看来是累了。他好似婴孩一手抓着围栏再度睡去,松垮垮的皮肤上满布褐色斑点,像过熟而发黑的香蕉。我无事可做地看着他。
其实前一天孩子才刚发烧,几次想打电话回家问问,又怕电话声吵醒孩子。
当我出门时,常有人问,那小孩呢?虽然没有责备的意思,但我常会感到那问话里的质疑。仿佛在说,为什么我没在家里陪着孩子。也常有人问,妳父亲呢?自责感又更甚。
身为照顾者,经常要面对各式各样关心,声声问候如同涟漪,一个水纹能引动另一个水纹,无限扩大。吃什么?怎么吃?穿什么、用什么?有没有塑化剂、够不够营养?有时还得接受他人善意的倾倒,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,才是好的。
后来,我渐渐学会,让涟漪在晃动中径自扩大,在等候中抚平,水面终将回归平静。就像我渐渐学会如何挑选合适的尿布与复健裤。
我也越来越学会相信。
相信洗过的碗、衣服、蔬果和手是干净的。
相信食物是营养的。相信偶尔吃到不健康的食物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相信保护着父亲和孩子的围栏不会突然倒下。相信在我无法分身的时候,其他照顾者都能善待他们,如父,如己出。
相信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孩子正在继续呼吸着、心脏在跳动着,即使在我看不见的时候。
相信该发生的事情就会发生,因为生命是驶向终点的列车。而我何其幸运能置身其中看着轨道两端,一头才刚起步,一头正在放慢速度。
并且,用坚定的微笑面对每一个满怀善意的问候。
挨到早上8点医师巡房,大批的脚步很快顺过我们的床前,不久后领到出院单,批价、领药,出院。
在疾速移动的回程车中,困意如窗外的雨滴,悄无声息却铺天盖地。再忍耐一会儿,我们就都能好好睡上一觉了,我安慰自己。
这天晚上,孩子因为长牙不适,哭哭停停一整晚。我和Y反覆用沾水的纱布让他吸吮,减缓疼痛。不记得我们怎么睡着的,但总之是睡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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